管理 中国人均存款23万元，为什么你还觉得没钱？（下）

前文（链接）指出，传统的贷款，类似于增加了货币，因为谁贷款，钱就在谁手里。在2009年之前，中国沿袭了几千年的贷款（借款），都是一样的模式：我从银行（或个人）借钱，钱到了我手里，我根据自己的计划来使用这笔钱。我怎么使用，这是我的事情，借给我钱的人或单位无权干涉。只要我能把钱还上就行。

一、贷款不增加投资和消费

但2009年之后，随着“三个办法一个指引”的陆续制定和实施，中国的贷款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一直延续到今天。在中国银监局的编制撤销后，新成立的国家金融监管总局将前述四个文件做了修订，形成了新的三个办法：

《固定资产贷款管理办法》《流动资金贷款管理办法》《个人贷款管理办法》，从2024年7月1日起施行。其思路基本延续至今。

什么思路呢？那就是：贷款，不能落到贷款人手里，需要由银行代为支付给特定对象。举例来说，企业贷款1亿元，原来这1亿元可以提取现金，企业可以自由支配。现在，不只是不允许企业提取现金了，甚至于这笔钱根本就不会留在企业的账户里，而是直接由银行将1亿元直接支付给企业的客户。

虽然，新的办法允许小额资金仍由贷款人（包括企业和个人）自己支付，但这个金额很小，且银行的重重限制，基本决定了绝大多数贷款是不可能交给贷款人的——不管是谁，你贷款，就意味着你账面上记录一笔欠款，贷款的金额直接支付给下游。

于是，一个实在的结果就产生了：贷款，不增加消费和投资。

在这种模式下，贷款只是增加了记账的数字。从有贷款那一天起，企业和个人只是增加了还贷的压力而已。贷款行为一旦发生，就变成了过去式，贷款的企业和个人，必须考虑什么时候还款、如何筹集资金还款，如此而已。

你一定会说：不对，我贷款支付给下家，下家账户里有钱了，下家当然可以去采购和投资，下家的行为，不是增加了消费和投资吗？

问题是，下家也有贷款。下家拿到钱，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支付贷款的问题。只有超出自己贷款的部分，才能转化为消费和投资。

如果这样去推算，全社会的货币增加，只体现为一个数字：存款总量-贷款总量。余额的部分，才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花的钱。这个余额，我称之为“实际货币”。这个数字增加，才会带来实际的投资和消费。

所以，你不要说中国现在全社会本外币总存款322万亿元，人均23万元，似乎中国不缺钱，你不能只看存款，要看存款和贷款的差额。

这么理解，你就能明白，为什么1995年之前，中国社会的消费和采购能力不足，因为那时候全社会的存款一直低于贷款总量。存款-贷款是负数，社会怎么可能有积极的消费和投资。

这个图是1993年以来中国的存款-贷款的数据。蓝线是绝对额，黄线是同比增速。其中，早期的同比数字绝对值动辄就大于100，我在这里做了修正，使得高低值维持在正负100之间。从这个图我们能看出：

1、实际货币10年时间几无增量。中国的存款减贷款自1993年之后是逐渐增加的，到2015年6月达到最高点43.7万亿元后，开始出现回撤。2016年8月达到45.6万亿元。再然后，就始终增长乏力。2025年4月，这个数字是49.1万元——整整10年时间，中国的存款-贷款的总增速只有12.3%。如果从2016年8月算起来，迄今的总增量只有3.5万亿元。

谁能告诉我，中国这个一个十分巨大的经济体，整整10年时间，社会的存款总量居然只增加了12%。

如果算总量，2014-2024年，中国的GDP总量是1033万亿元。而中国的实际货币居然只增加了5万亿元。这是合理的吗？

2015年后，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社会的实质存款增速显著下降了呢？

2、增速最快与增速最慢井然分明。1997年起，中国的实际货币增速摆脱了增减超过正负100的情况。我们从这一年开始算，到2015年底，19年的时间，中国实际货币的平均月增速是25%。从0.3874万亿增长到41.75万亿，累计增长106倍，年均复合增长速度28%。

如图，19年时间，年均28%的增速，确保了这段时间中国经济增长是最快的。1996年，中国GDP7.2万亿元，2015年70.2万亿元，实现了经济增量的接近10倍的增长。年均复合增长12.7%

但是，2016年起，货币增速显著放缓，而且是突然显著放缓。2016年1月到2025年4月，月度平均增速只有1.6%。实际货币从41.7万亿元增长49万亿元，年均增速1.6%。

看看这个图，右坐标一目了然。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经济体，实际货币的增速动不动还是负数，这真是情何以堪。

这十年时间，中国的GDP总量从70万亿元增长到今年预计接近140万亿元，增长接近一倍，年增速不到7%。

问题在于，中国这样巨大的经济体，总量位于全球第二，经济增长速度也达到世界前几名，为什么货币的增速几乎是全世界最低的呢？

二、短期货币不带来投资和消费

前一节，我们只是笼统探讨了存款和贷款的关系问题。实际上，央行披露的存贷款数据，都隐含着一个数量不小的短期存贷款问题。而短期的存贷款，更多是满足金融机构的合规要求，是为了账面上漂亮，存贷比不超标，资本充足率能达到目标，实际却并不带来新的投资和消费。

看这个图，中国央行自2002年以来开始进行公开市场操作。到2010年5月之前，持续8年时间一直在市场上回收货币，最大回收量5.1万亿元。2010年5月后，开始净投放，到2015年1月总量才变为正数，到2018年3月，投放的余额达到6.3万亿元的高峰。然后横盘，到2025年5月16日，这个量也只有6.8万亿元。

这是啥意思呢？是2018-2025年的7年时间，央行公开市场操作等于没有增加任何资金投入。

更重要的是，央行公开市场操作的核心部分是逆回购，逆回购的绝大多数期限是7天和14天。少量买断式回购等其它模式，最大周期也不过三个月和六个月。

问题一：央行公开市场操作，为什么7年时间没有增加货币投放？

问题二：7天和14天的逆回购投放到社会上的资金，能带来投资和消费吗？

要知道，央行公开市场操作投放的资金，是纳入基础货币统计的。而这些货币，每个周到期的动辄上万亿元，央行必须再发数千亿到上万亿元才能对冲。比如，2025年6月6日，央行通过买断式逆回购投放1万亿元货币，很多媒体就胡说什么这是大红包，这是发钱了。实际上，这1万亿元的逆回购期限是三个月，而且是因为6月底之前有1.2万亿元逆回购到期。也就是说，月底之前，央行如果不新增逆回购，这个月货币就又是回收的。

这种短期的公开市场操作，就本质而言，只是为了满足金融机构的临时资金需求，不会带来社会投资和消费的增长。相反，由于每周都有央行公开市场操作的资金到期，商业银行机构必须考虑头寸调剂，每月每周每一天，都要考虑有哪些资金到期了，哪些资金要重新回购。

所以，看起来增加了的公开市场操作，其实没有增加实际货币，对经济的影响微乎其微。

短期资金的周转，往往带来企业的灾难。某家企业有1000万元贷款到期，但它完全没有能力偿还，商业银行就要求它去别的银行借款周转，承诺还款之后三天就发放新贷款。但企业借了过桥贷，还上贷款后，银行突然翻脸，说没有新增贷款规模。于是，这家企业就可以被逼破产。

三、个人存款和贷款的水分

一旦说起中国基础货币不足的问题，很多抬杠的人就会说：中国存款有300多万亿元，怎么能说没钱呢？

没错，中国金融机构的存款已经达到了315万亿元，看起来，每个中国人有22万元，但是，中国金融机构的贷款总额也有265万亿元，平均每个中国人19万元。两项对冲掉，存款金额其实只有50万亿元，每个中国人还不到3万元呢。

当然，这个存款是包含了企业和个人以及政府存款的。如果单独算住户存款，可能更有意义，看看个人的消费能力。

从中国的住户存款看，总量确实一直在增长。但是，你发现了吗，2008-2014年，平均月度增速是16%。2015年到2025年4月，平均增速就只有11.5%，增速是显著下降了。

到2025年3月，中国的住户存款总量已经达到160万亿元了，如果你开心，可以说，每个中国人有11.4万元存款，三口之家就是35万元。这是国际发达国家的标准吧。

可是，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贷款。下图是2010年以来居民户贷款的情况。2010年底，居民户贷款只有8万亿元，随后经过了一个很长的高增长时期，到2021年底达到71.1万亿元，11年时间增长7.8倍，年化增长22%。

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之后，住户贷款的增速不断下降，到2025年上半年增速已经稳定在2-4%。于是，我们就有了下面这张图：居民户的存款减贷款。

2010年刚有统计数据的时候，住户存款-贷款的数据就是20万亿元，此后一直在20-30万亿元之间徘徊。到2019年底，数据首次突破30万亿元，随后，由于贷款增速快速下降，所以存款-贷款的余额就快速增长。2025年4月达到75万亿元。可以说，2020-2025年，是居民户实际货币增长最快的时期。

那么，2020年之后，居民户的实际存款大幅度上升，不正意味着居民收入增长、消费能力增强了吗？

单独看数字，似乎会给人这样的印象。但如果细究背后的原因则又不然。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工资总额显示，2020年15.4万亿元，2024年20.5万亿元，年化增长是7.3%。

这个图可以看得更清楚，2015年-2024年这十年时间，是全国工资总额增长最慢的十年，除了2021年的增速达到10.1%之外，其余年份全部低于10%，从2014年的10.28万亿增长到2024年的20.5万亿元，恰好翻倍，年化政府7%。而1999-2014年这15年的年化增速16.7%，工资总额从1.01万亿元增长到10.28万亿元，恰好增长到原来的10倍。如果保持这个增速，2024年的工资总额应该达到48万亿元，而不应该是20.5万亿元。

这说明，2020年之后存款-贷款激增的根本原因，不是存款变得格外多了，而是贷款变得少了。本来应该贷款的家庭，放弃了贷款。这种放弃，其实主要就是不买房子了，以前的房贷反而要提前归还了。这种贷款的规模的减缓，恰反映了普通百姓消费信心的下降和对未来预期的不乐观。

更重要的是，存款结构出现的严重分化。招商银行2024年的年报披露，该行全部客户2.1亿户，客户总资产14.9万亿元，看起来，人均7.1万元，好像挺好，但日均资产达到50万元以上的客户只有523万户，他们的资产总额是12.22万亿元，户均233万元。此时，剩下的另外2.05亿客户的资产就只有2.68万亿，人均1.3万元。这个数据意味着2.5%的客户，占有82%的资产。

回到十年前。2014年的招行年报显示，当时招行零售客户数量5625万户，其中日均资产50万元以上的客户129万户，占比是2.3%。但是，在全部3.47万亿元资产中，这些大客户占2.6万亿，占比75%。即那时候，是2.3%的客户占有75%的资产。大客户的平均资产是201万元，而小客户的资产只有1.6万元。

十年时间，小散户的人均资产从1.6万元下降到1.3万元，大户的资产从201万元增长到233万元。原来大客户占75%的资产，现在占82%。

所以，看起来存款-贷款是增加的，但80%以上的货币属于2%左右的大户、富豪。98%的普通住户，占有的资产不到20%。

明白这个道理，数据就好理解了：2010年的时候，居民户的存款-贷款是20万亿元，15年后这个数字增长到75万亿元，新增的55万亿元，至少45万亿元是属于那些消费弹性低的有钱人。十多亿普通人的增长总量也就10万亿元吧。

但是，这15年来，散户的贷款增量则不可估算。2014年，居民户贷款23万亿元，2024年底，贷款达到83万亿元。新增的60万亿元贷款假设只有20%属于小散户，也就意味着十多亿普通人的贷款增量是12万亿元，跟存款增量10万亿元去相比，贷款是净增加的。实际上，在个人贷款中，新的增量里，散户的占比理应大于大户。比如，就买房子这件事情，资产不多的人，贷款比例更高。就买车这件事情而言，有钱人需要贷款的极少，但普通工薪阶层多数是要贷款的。

所以，消费不景气，投资不畅通，经济增速放缓，这一切的社会现象，都是基于全社会货币供给不足的缘故。是基础货币供应不足、劳动者工资增长缓慢、普通工薪阶层存款下降，最终就是对未来缺乏乐观的预期，消费和投资都不足。

看起来很庞大的322万亿元的存款，其实是一种假象。如果减去贷款，只看居民存款净额，只有75万亿元。再考虑80%的存款属于2%的少数人且他们消费投资欲望都不高，则普通百姓的存款可能只有15万亿元，人均1万元多一点而已。

是广大的普通民众口袋里的基础货币不足。这是中国经济困局待解的最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