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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文书中庾、桓、谢氏家族对东晋北伐态度的异同原因是什么?
浣花溪畔 / 11月17日 18:04 发布
摘要
东晋四大家族中庾、桓、谢氏皆曾北伐,目的各异,涉及家族利益、威望提升及政治选择。北伐虽代表正义爱国,但屡战屡败,内因如家族利益、内部矛盾、内乱频发、将帅私心等是关键。
东晋政权是一个偏安政权,然四大家族士子中仍不乏以北伐中原、恢复故土为己任者。故东晋一朝自建立至覆灭,始终都有北伐之举,东晋著名的北伐将领众多,如祖逖、殷浩、庾亮、桓温、谢安、谢玄、刘裕等,主要集中在四大家族中的庾、桓、谢氏家族中。
这三大家族都曾在东晋朝廷中有举足轻重之地位,而三者之间的北伐目的、决策也不尽相同,这些都直接关系到了东晋北伐的成败。故此,针对这三大家族北伐目的异同的探究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文书中所体现的庾、桓、谢家族北伐目的的异同
颍川庾氏一族,包括庾亮在内的兄弟诸人,均倡言北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庾亮、庾翼二人。庾亮有四篇文书涉及他的北伐政事决策,分别是《请放黜陶夏书》、《请留庾怿监秦州疏》、《斩陶称上疏》和《谋开复中原疏》。其中,前三篇涉及庾亮军中任用人选之考量,将陶侃二子陶夏、陶称以不忠不孝罪名论处,而针对其弟庾怿将佐的失职则极力求情,提议仍应将庾怿留镇秦州。
东晋时期,庾亮与陶侃的不睦由来已久,庾亮在其《报温峤书》一文中就曾表示对陶侃拥兵自重的担忧:“吾忧西陲,过于历阳。”此处的“西陲”代指镇守荆州的陶侃,从中我们可知庾亮与陶侃之间存在很大的矛盾,而“放黜陶夏”、“斩陶称”、“留庾怿监秦州”正是他排除异己、重用亲信的军事政治决策。
《谋开复中原疏》作于成帝咸康五年,此时庾亮镇守武昌,他以石勒新死为由,提议“乘衅齐进”,北扫敌寇,以期恢复中原。在疏文中他表示愿意襄阳石城,做北伐的准备,“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宥逼胁之罪,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一举收复故土,还都洛阳。
然而事实证明此时北伐时机尚不成熟,后征虏将军毛宝和西阳太守樊峻领精兵戍邾城,壮烈战死,庾亮的北伐大计也因此终止,终忧愤发病而亡。庾亮弟庾翼任征西将军时,开始重新谋划据守襄阳一事。他在《北伐至夏口上表》中提及:“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
襄阳地处荆楚,西接益梁,是南北必争之地,是以庾翼提出假使长驱中原必先徙镇襄阳,并愿意亲自前往。在《北伐上疏》一文中他又强调为讨伐石勒,必先调遣诸人包括谢尚、袁真、曹据进军,桓温、何充等人戍守广陵等地,“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太守曹据等精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窃谓桓温可渡戍广陵,何充可移据淮泗赭圻,路永进屯合肥”,这些举措将原先驻守襄阳的桓宣了排挤出去。
至此,我们可知,庾氏兄弟倡言北伐更多地是想占据襄阳这个军事重地,以稳固其在荆州、江陵的地位。庾氏所求并非全在恢复晋朝国土,最终是为达到巩固家族利益,提升个人威望的目的。
庾翼在扩张家族政治版图时重用了桓温,为桓温家族的崛起创造了条件。桓氏家族起家之时地位较低,甚至不被视作士族。桓温门户既不为人所重,他必须建立显赫军功以增声望,方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永和五年,后赵武帝石虎死,北方战乱不断,桓温此时据守着庾氏旧地荆、梁之处,选择静观其变。
此时会稽王司马昱做抚军将军,并引荐名士殷浩等辅政,企图对抗威权日重的桓温,桓温当即回军还镇,向皇帝上疏:“臣近亲率所统,欲北扫赵魏,军次武昌,获抚军大将军、会稽王昱书,说风尘纷纭,妄生疑惑,辞旨危急,忧及社稷,省之惋愕,不解所由,形影相顾,陨越无地……丹诚坦然,公私所察,有何纤介,容此嫌忌?”
桓温表明自己欲北征扫敌,驻军武昌,却遭朝廷司马昱等人猜忌、排挤,心中气愤,遂写下这则疏文。而桓温佯言北伐,实则为在声势上压倒众人,并不打算损耗自己兵力用以北伐。永和十年,殷浩出师败绩,桓温借此打压殷浩,并且逼迫朝廷作出表态。
在《上疏废殷浩》一文中,桓温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认为殷浩“过蒙朝恩”,又历数殷浩罪状,指责其在其位而不谋其职,“无雪耻之志”,致使“奸逆并起,华夏鼎沸”,向朝廷提议严厉追究其失职之过,不可偏袒徇私,以彰公正,以诫来者。此后,桓温在朝中权势极高,无出其右,《晋书·桓温传》记载:“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温矣。”
北伐主将之位终归之于桓温,他亦趁势继续倡言北伐,以期提高左右东晋政局的能力,为桓氏家族谋划。隆和元年,桓温写下《请还都洛阳疏》:“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请一切北徙,以实河南,资其旧业,反其土宇,勤农桑之务,尽三时之利,导之以义,齐之以礼,使文武兼宣,信顺交畅,井邑既修,纲维粗举。”
桓温的态度已由被动转为主动,步步紧逼朝廷,以北伐之名要挟朝廷,改善自身处境。于是,次年桓温被朝廷加封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又加扬州牧,录尚书事,在朝中煊赫一时。桓温一生,共有三次北伐实举,前两次北伐大获全胜,在朝中亦声威大震,家族地位随之提升,但距离朝政中枢却还有一定距离。桓温不满足于现状,继续假借北伐之名扩张自己在朝中和地方军事势力,这就有了第三次北伐。
此一战后,桓温的北伐事业终止,声势渐损,即便其晚年有不臣之心,亦不敢断然篡位。
桓温在《与弟冲书》中说道:“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王谢处大事之际,日愤愤少怀。”晋简文帝的遗诏中要求桓温继续辅佐幼主司马曜,与桓温所设想之可自取天下,以桓代马的情形大相径庭,因此内心忿忿。
但无奈有朝中太原王氏、陈郡谢氏为代表的士族牵制,桓氏一族亦难以独揽政权。桓温死后,其弟桓冲承继荆州军事大权,但北伐之事终是回天乏术,桓氏一族也渐趋衰落,直至桓玄因篡位后伏诛致桓氏一族在东晋盛极而衰。
四大家族中除琅琊王氏安守朝廷,不议北伐外,其余的颍川庾氏、谯国桓氏和陈郡谢氏家族成员都先后扛起过北伐的旗帜,而能担起北伐重任的也绝对是在家族中产生过重要影响,为该家族发展至鼎盛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关键人物,如庾亮、桓温、谢安、谢玄之流。
他们倡言北伐或是为占据军事有利地形,提升个人在朝中威望和家族地位;或是以北伐作为要挟朝廷的砝码,以徐图社稷;再或是为家族声望不坠,为门户长远发展而做的政治选择,最后也因北伐事业使家族地位达到东晋南朝的最高点。
不论各家族加入北伐大军的初始目的具体为何,归根究底皆是为家族声势、地位的建立而做的谋划,正如田余庆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所说:“祖逖以后,倡言北伐者都是东晋权臣,在江左有很大的家族利益。他们倡言北伐,动机虽不尽相同,但都有以北伐影响江左政治形势,增益个人威望和门户权势的目的。”
同时,门阀政治的兴衰也与北伐有着紧密联系,哪个家族举起了北伐旗帜,其就成为当轴士族,代表着门阀政治的兴盛得以延续。而当东晋末年没有家族担负起北伐重任,也就意味着门阀政治走到了尽头。北伐事业在偏安江左的东晋时人心中是正义的代表、爱国的象征,因此参与北伐的几大家族在北伐事业的进行中前赴后继,也是为取得民间舆论的支持,使门阀士族政治在东晋得以持续百年。
而这其中,庾氏家族贡献最大,通过北伐事业胜利,慢慢累积军功,其承继并取代了琅琊王氏开创的“王与马,共天下”的门阀政治局面,使之变为庾与马共天下,这二者本质相同,区别只在于由谁担任当轴士族而已。
同时,庾氏家族在北伐进行时也为桓温家族的崛起创造了有利条件,包括庾翼主动提携了桓温,以及占据襄阳,稳固荆州、江陵之据点的军事成果后为桓温所用等,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功,使得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士族权力在东晋始终居于高位,门阀政治这一特殊政治形态亦盛百年方衰。
二、管窥文书中反映北伐屡战屡败的原因
东晋一朝屡次兴兵北伐,然却屡战屡败,始终未能恢复故土、还都洛阳。东晋北伐功败垂成的原因有很多,需要多角度、多方面进行分析,我们从其时执掌朝政的四大家族主要成员的文书中可窥得其端倪。
首先,在统治阶级内部之间就存在着矛盾。东晋是门阀士族政治的组织形式,司马氏与士族门阀共同治理国家,利用各个士族之间相互牵制来达到平衡的效果,这是东晋建立的政治基础。而东晋政府本身并无北伐实力,由士族执政者牵头发起的北伐战争会壮大某一士族实力,打破前期苦心经营的平衡,这又是司马氏乃至东晋南北士族所不乐意看到的。
观王羲之的《报殷浩书》、《又遗殷浩书》,可知其不赞同北伐之举,“今军破於外,资竭於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也就是说,王羲之认为稳固东晋政权的上策莫若固守淮水的疆界,而对北方宜采取怀柔之政。
后王羲之又在他的《遗谢安书》中反对其征役流民:“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谢安并未遵从王羲之的建议。
不可否认,王羲之的建议有其高瞻远瞩之处,鉴于当时南北关系和实力悬殊的现状,北伐难以取得成功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也不排除王羲之为门户私计的考量。王敦之乱后,王氏家族中能靠武力建立军功之人极少,到了桓、谢之时,王氏家族也逐渐衰落,而庾、桓、谢氏家族通过北伐取得政治地位的提升,因此王羲之的担忧也不是完全多余的。
其次,士族执政者选择北伐要么是扩充个人势力和提升家族地位,要么有私心且并不积极北伐;要么是利用北伐排除异己,以达到争权夺利之目的。以桓温为例,慷慨陈词要求朝廷迁都,“伏愿陛下决玄照之明,断常均之外,责臣以兴复之效,委臣以终济之功”,朝廷也同意并命他镇守洛阳,解除其荆、江之职时,北伐平洛后他又不愿在洛阳,上表举荐谢尚据守洛阳,却不等谢尚抵达洛阳,只留下二千兵镇守洛阳,自行南撤。桓温多次与担北伐大任的殷浩争权,坐视前线失利,拥兵自重,导致北伐失利很多。
再次,东晋虽历时百年,然内战频仍。朝堂内南北士族争权不断,朝堂外权臣手握大权,叛乱时有发生,王敦之乱、苏峻之乱以及桓玄篡立等多场战事,直接导致了北伐的根本大计无从实施,乃至最终动摇了东晋朝之根基。桓玄妄图以桓代晋而立,攻入建康后发布《入京矫诏》、《祯祥矫诏》、《下书受禅》等等,严重破坏了东晋政权,北伐事业暂时中止。
此外,北伐将帅有较多流民帅,具有政治野心,如刘裕等人每战必权衡个人利益得失,终东晋一朝未能有坚持北伐者。此外,东晋时北方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因此北方侨姓士族南来后将相对安定的江左视为人间乐土,安居乐业,贪图苟安,再不愿回到北方战乱、蛮荒之地。
对待北方来犯,只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以求一方平安。如桓温请迁都洛阳时,大臣孙绰上疏提出反对:“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还都洛阳系“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
总结
除上述原因外当时北方胡人武力颇强,北方为五胡政权侵占,虽呈现割据纷争之态,然其势力相对南方而言过于强大。此外,胡人善骑射且多骠勇野蛮,难以将其歼灭。且晋室衣冠南渡后,经过几代的开垦、经营,江左一带逐步成了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尤其门阀士族在江南多地置办田产后满足于现状,不愿再兴兵北伐。
东晋北伐失败在现在看来,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原因,然追根究底,内因才是致使北伐屡战屡败的根本原因。从司马氏皇族到几大门阀士族,再到南方吴姓士族和寒族,或追求自身利益,或贪图一方苟安,都从根本上不愿取得北伐最终胜利。(墨染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