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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回武汉路上
蜀人三只眼 / 2020-02-06 21:29 发布
作者/蜀人三只眼
“对不起,你不能入住。”两根纤细的手指,象一副象牙筷子,将他的身份证夹到他面前扔下。
这是第几家酒店拒绝他,他记不清了。
从武汉封城消息传来后,他就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住的地方。终于,天快黑的时候,这家小旅店同意他入住,他感动的差点给旅馆老板跪下。老板反复告诫他,不要出门,不要说湖北话。两个小时后,他还是被赶了出来,他被举报了。
举报他的是旅馆对门那家杂货铺的老板,他去买烟时,他的湖北话出卖了他,老板跟踪到旅馆门前,打手机举报的。
很快,街道联防队员带着医护人员赶到旅馆,象审犯人一样问了他这几天的行踪,包括接触了什么人,然后给他量了体温,然后告诉他这里不能入住,必须到市里指定的地方实施隔离观察14天。他反复解释自已出来得早,早已过了14天了。
“哪些不行,谁能保证你不带病毒。”
“指定地方在哪里?”他问。
“不知道,我们还没接到市里的通知。”
“我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说完那帮人走了。这时,旅馆老板对他说:“大哥,我也没办法,他们晚上还会来,你收拾好走吧,钥匙放在脚垫底下就是。”说完,老板逃也般的消失了。
天已黑完了,下着小雨,气温很低。他提着行李箱站在旅馆门口,望着街灯下银色的雨丝,脑子一遍空白,他不知该往哪里去,他后悔不该出来。
都是那家该死的杂志社,他过了元旦离开了武汉,来云南红土地拍摄一组图片。时间都用在等光线上面了。他离开武汉时,疫情远没有这么严重,北京来的专家说,不会人传人,而且可防可控,这才几天时间,就变成这样,武汉还封了城。而且他的小区也封闭了。他最担心的是他家里两个老人。中午的时候他与武汉的朋友通了电话,朋友叫他不要回去,小区不会让他进,去了就有人举报。你在外面,接触了什么,谁能保证呢?他本想让朋友去他家里看看老人还有吃的么,因为他们住在一个小区。朋友拒绝了:“你家也有病毒咋办?”
一辆的士从身边驶过,卷起一股冷风,他打了个喷嚏,随及一个人也从他脑子中喷了出来。那个睡在他上铺的大学同学,他不就在这座城市吗?他们从北大新闻系毕业,同时分到武汉都市报作记者,八年前他离开武汉来这里开了家馆子,专卖武汉的热干面,生意做得很红火。前些年多次邀请他来云南。他一直没有答应。
“兄弟,我走后,你一定要把龟儿举报者查出来,我这一生就栽在他的举报上。”
同学是四川人,很直,说话快人快语,八年前,在即将升任报社新闻部主任时,突然被人举报曾去夜总会干了不该干的事。后来查无实据,但官没升成,名声也弄得不清不白。一气之下,这才离开了武汉去了云南。同学走后不久,他升了部主任。多少有些尴尬,这大约是他不愿去云南见他的原因。
眼下顾不到那么多了,今晚得找个地方落脚。他松开拉行李箱的手,摸出了手机。
半小时后,一辆海兰色的特斯拉停在他面前。驾驶室玻璃摇下后,那张熟悉的脸笑着:“瓜起了嘛,你老兄也是,不是这龟儿子瘟疫,你咋个会想起我呢?上车上车。”
车门打开,同学急步上前拉行李箱。
他本能的退后一步:“你咋不戴口罩呢?你不怕传染么?”光景从疫区来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同学。
“锤子哦,你咋还是那么球喝喝的,生死有命,怕个球啊。上车。”说完,同学拉过行李箱往车上放。特斯拉驶离那家小旅馆,七拐八拐,很快钻进了闹市街道的车流中。同学熟练的划动着方向盘。“我们这儿吼得凶,其实大家开始并不当回事,只是听说武汉封城了,才有点虛。”
“武汉也是,早晓得有么严重,我不会出来。现在简直成了过街老鼠。”说完他把口罩往下拉了拉,但很快又提了上去。
同学瞅了他一眼:“这话是你说的哈,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读大学哪些年,你天天喊我四川耗子,现在你真成了耗子了。”同学呵呵一笑,方向盘抖了一下。
他没有接话,不知该说什么,手习惯的伸向包里摸烟,又停了下来。突然他又想起了家里的老人,不知还有没有吃的。
“我想明天坐飞机去湖南,不知有机票么?”他象自言自语,又象是问同学。
“玄,对了,你咋想起去湖南呢?”
“那里可以坐动车回武汉。”
“哦,可能搞不成,你是湖北身分证,哪都去不了,发现了就要隔离。”
一阵沉默,雨刮刷刷的刮着。雨大了,雨点打在车顶,沙沙的响。
“这样吧,我来想办法,你也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开车送你回武汉。”同学安慰他。
他听了心头一热,眼眶有点湿。“谢了,主要是家里两个老的放心不下。”他给同学讲了先前与武汉朋友通话的事。说完长叹一口气:“世态炎凉啊。”声音有点哽咽。
“你那锤子朋友,你这是交友不慎,背时。”同学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定了,明天想法送你回去,妈约,你晓得我们四川人,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
特斯拉来到一个豪华小区大门口停下,同学对他说:“我一个朋友去了美国,叫我给他看房子,你今晚就委屈了,宾馆又不敢去,将就吧。”正说着话,一个黑影闪了出来:“X总,按你的吩咐都收拾好了,晚饭也刚送来。上楼吧。”
“我公司的小郑。”同学介绍说。“你把行李拿上去。”
他此刻已完全轻松下来:“哦,做大了,成立公司了?牛。”
“小公司,城头有几家连锁店而已。”早上,天才麻麻亮,他正睡得香,急促的手机铃声把他唤起,他接过一看,同学来的:“赶快起来,妈的皮,又被举报了,我现在送你出城,晚了就出不去了。”同学在手机里没好气的说。
他急急忙忙奔下楼来,同学站在特斯拉旁边大口的抽烟:“龟儿那个小旅店老板干的事,他举报的,我们刚走,联防队又回去查问你的行踪,小旅店那厮报了我的车牌号,昨晚就找上我了,我应付了过去。风声紧了,说你们武汉医院都暴满了,我们这边也是,口罩都抢光了。搞个锤子哦。”
他象泄了气的皮球:“那现在咋办?”声音很低,象蚊子叫。
“我给你说了,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小郑的哥是物流公司的老总,今天他们有一车这边捐赠的医用物资要运去武汉,我同他说了,你离开武汉都20多天,早已过了传染期,你算押车的。今天就可能到家。对了,一会儿过疫捡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武汉话,说普通话。小郑送你过去,那边等起在。过了疫捡吱一声哈。”
他想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里泪在滚。他上了车。同学还在埋怨:“日他仙人板板,这是什么事,跟搞地下工作样。”
半小时后,同学收到了他报平安的短信,顺利过关。最后带了一句:“我对不起你,八年前举报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