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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忙族是什么?
黄抒扬 / 2016-07-14 16:26 发布
这是日本NHK电视台给我们讲得现实中的故事。这个主题的纪录片有两集,前一集主要说了两个单身的青年男子和三个家庭的故事;后一集更多地是说女性、单身妈妈,也有老年人的故事。为了叙述方便,我下面再提到收入的时候,都说的是人民币。
一个男大学生有着31岁的美好年华,由于找不到工作,他每天在垃圾箱跟前转悠;他感兴趣的是垃圾箱里别人扔掉的旧书,找到一本,把书卖给旧书摊,用卖书的钱到小便利店里,去买一份方便面盒;然后,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说:一天至少拣8本书,就能够一天的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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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比捡书者大三岁的34岁的男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也找不到工作,而且租不起房子。一天,他来到职业介绍所,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但是,那份工作的面试地方比较远,他连去那儿面试的路费都没有,只能放弃了这个应聘的机会。职业介绍所又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招聘单位和他开始在电话里谈得还挺好的,可人家一听说他没有固定的住所,马上就回绝了他。最后,他还是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幢大楼做保安,好在这份工作对住所没有要求。他现在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了。他知道,保安这样的工作不是很稳定的,而且对年龄也有一定的要求。过了35岁,如果还再失业的话,求职将会是更加困难的事情。到时候怎么办?他现在不想去想。
如果说这两位大学生,是因为在实际生活中的个人技能不突出,以致于找工作很吃力得话,另一位老裁缝沦入穷忙族就想不到了。我们的印象中,做裁缝的,尤其是经验丰富的老裁缝,过上一般的生活,衣食无忧应该是不困难的,可事实却不然。老裁缝做这行30多年了,手艺也很精湛,可是,现在,他和老伴两个人的生活,却很困难。老裁缝在年景好的时候,靠这手艺,一年可以挣40万;可现在,制衣工业那么发达,他这手工小作坊还能分到几杯羹呢?现在的收入勉强维持在一年14万。本来这样的收入吃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可是,老裁缝的老伴得了老年痴呆症,住进了护理院,这样,他这点收入维持老伴的住院费后就所剩无几了。按照日本的法律,享受低保的人不能有个人存款。老裁缝在银行有7万元的存款,他要放弃这笔钱才能吃低保;可是,一旦放弃了这笔钱,又拿什么来为老伴今后料理后事呢?
老年人可能会力不从心,中年人也未必得心应手。一位丧偶的中年男人,身强力壮的,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为了维持家里的基本生活,也为了让儿子今后能上得起大学,他不得不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在一个工厂干完了以后,赶回家里给儿子做好晚饭;之后,他再赶到一个汽车加油站去,做夜班,要过了半夜之后,才能回家睡觉。第二天又要早早地起来去上白班了。
这是穷忙族话题的前一部纪录片里的主要人物和故事。这部片子在日本电视台播出之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反响。大量观众写信给电视台,诉说自己同样穷也同样忙的生活。编导们看到这些真实的观众来信,深受感动,又就这个话题专访了几位典型的穷忙族成员,我们就又看到了这个话题的续集。
故事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片幅也最多长的一个故事,讲述的是日本福岛一个叫铃木里美的女子和她的单亲家庭的故事。她今年31岁,19岁的时候高中刚毕业就结婚了,在家做了全职太太;可是三年之后,丈夫对她提出了离婚,她带着两个相差两年的儿子,成了单身母亲。现在,一个儿子上小学四年级,另一个上小学六年级。丈夫离婚的时候给她说好,每月给她2600元的孩子抚养费。她租住的房子,每月要付3000元的房租。
为了让儿子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至于在学校让同学们笑话,铃木里美拼命地工作着,她也像前面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的单身父亲那样,白天黑夜打两份工。白天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每天中午在仅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里,她匆忙吃好午饭,然后,抓紧时间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放上铺盖睡半个小时,这样,才能保证晚上上班时的精力能好一些。下午4点多钟下了班,赶到家里5点钟,她赶紧给儿子烧晚饭;8点钟,她再赶到一家小便利店去做售货员;夜里回到家里时,已经是2点半了。每天只能睡4个半小时。她白天工作的收入是一小时60元,晚上是一小时42元,这样,全部加起来,她一个月的收入有12000元。可是,将房租水电等基本生活开销除去之后,也只能勉强维持母子三人的日常开销了。她也想过去做福利护士那样的由国家福利管理部门推荐去做的工作,可是,福利护士是需要文凭的,而读出护士的文凭又需要花白天的时间去读书,那样,她也就不能白天打工了。没有了这份工资,她和孩子还怎么生存呢?
如果说铃木女士因为有孩子拖累而疲于奔命的话,那么,北海道的丘雪慧小姐则是为了父亲而努力工作的穷忙族一员。丘小姐今年只有23岁,在日本町立医院的厨房工作,每个小时的收入是43元,每天工作8小时,一个月的收入是5200元。她妹妹也和她在同一家医院做同样的工作,姐妹两个一起负担着因病失业在家的父亲的生活开销。10年以前,母亲绝情地和父亲离了婚,遭受情感打击的父亲因此而得了忧郁症,不能再正常上班了。也因此,丘雪慧小姐原来的梦想,也暂时无法实现了。丘小姐一直很喜欢和美术有关的工作,她的美术作品在全国获过奖,她为国家农业部门设计的一个图标,也最终被选中。她很想在中学毕业之后,到札榥的一家美术职校去学习电脑动画制作,可是,札榥的房租是每月2000-2600元,美术职校的学费是每年78000元,父亲病了,家里无力再负担她读书了,只能暂时放弃了理想。看到以前有同样爱好的同学去那里读书了,丘雪慧小姐好不羡慕。无法去从事心爱的美术工作了,她努力考出了厨师资格证书,可是,有了这份证书,工资并没有长高多少。现在,她还是做着那份医院厨房里的工作。她和妹妹的收入加起来,勉强维持着一家三口人的生活。
在日本的歧阜市,有一个57岁的中年妇女田村幸子,她们家原先是做服装外包活儿的,也就是为大成衣厂做服装熨烫加工的。可是,这些年,由于世界经济一体化所带来的产业上的激烈竞争,他们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收入也越来越入不敷出了。丈夫死了,她一个人勉强地支撑了一段时间,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到4500元,无法生活了。她不得不转卖了这个家庭作坊式的小企业,去大学毕业后尚未成家的30岁的女儿家里住。她哭着对记者说:父母要拖累子女,是父母没本事,可是,又没有办法。
在当地,低价竞争愈演愈烈,许多工人的工资只有每小时40元,每月3300元;还有超低价的,每小时工资只有13元。也因此,熨烫成衣这样的劳动密集型行业,竞争日益激烈和残酷,许多企业都因为不堪竞争而倒闭了。
在歧阜市,还有一家从事成衣熨烫的小企业,丈夫叫增田丰满,今年56岁,妻子礼士和丈夫一起拼命地工作着。他们原来熨烫一件成衣有6.5元的收入,在残酷的竞争下,现在变成了每件3元。前年,他们的年收入还有37万,这两年每年都减少6.5万元的收入,这样,除去营业成本的话,已经无法再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了。丈夫不得不跑出去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可干了没多久,丈夫就病倒了。妻子又前赴后继地外出打工了。她在一家福利院找了一份烧饭的工作。马上,他们的女儿绫佳就要上大学了,能争取到一些大学的奖学金,女儿自己还可以勤工俭学地挣一些钱,此外,礼士还想给女儿更多地读书资助。白天的一份福利院的工作挣得钱不够多,礼士又找了一份夜班的工作,到一家为中国人开办的预备学校里去做饭。为了省钱,礼士经常把学校学生们吃剩下的饭菜带回家里让家人吃,即使是这样,女儿读书的费用还是不够。他们又在银行为女儿贷了13万元。
上面说到的年轻人和中年人,自己想拼命工作还有体力的保障,而老年人即使想穷忙,也显得力不从心了。一位叫北山德治的80岁老人和他75岁的妻子文代,不能日班夜班地玩命干了,但是,他们的收入维持基本生活很困难,他们选择了拣易拉罐卖的方式来贴补家用。他们有两个儿子,儿子都已经各有各的一大家子人了,除了偶然给他们六七百元的孝敬以外,更多地就顾不上了。
北山德治原来是个建筑工人,由于过去没有连续交养老保险费,所以,他现在不能领取养老金。年纪大了干不了建筑这一行了,他先是在公园里做了一段时间的清扫工,到了80岁,做清扫人家也嫌他年纪大了,等着那清扫活儿的人又很多,他只能去做这拣易拉罐卖的营生了。日本的易拉罐不像我们这儿论个卖,是论斤卖的,平均下来一个一毛钱;一个月他们卖易拉罐有3300元的收入。在日本,像北山德治这样无法领取养老金的老人有40万。
比北山德治稍微年轻点的另一位老人风间健次郎今年75岁,他是有养老金的,每月4000元。但是,由于他的妻子住进了老人护理院,每月需要支付4000元的费用,这样,风间健次郎自己的生活费就没有了。他不得不在公园里找了一份扫地的工作,每月有5200元的收入。他们家原来还是不错的,风间健次郎做装潢工作,和妻子幸子也拥有一所大宅子,可是七年以前,由于他们无力支付大宅子的地租了,不得不将此房屋卖掉。幸子患了老年痴呆症,住进护理院之后,花了很多钱;原来住院费包括了吃住开销的,现在,日本削减了福利费的开支,住院费不再包括吃住了,每月另要加650元的吃住费。风间健次郎说,现在只能是维持着再说了,他不知道如果哪天他在公园里扫地也做不动了,或是人家不要了,他又该怎么支付妻子在护理院的费用,和自己的生活费呢?
对于日本的穷忙族现象,日本的专家们有很多的分析和看法,但又不完全一样。NHK电视台的记者是这样对穷忙族现象进行综述的:穷忙族并非是一部分人的问题,由于疾病、照顾老人或衰老这些日常的原因,在谁的身上都可能发生。节目中介绍的人身为孩子、父母或妻子,都在为家庭而拼命工作,也没有把自身的境遇归咎于任何他人,即使如此,仍难以从穷忙族中摆脱出来,难道还能要求他们进一步自我努力吗?再也不能允许把穷忙族问题束之高阁了,国家制定了援助再挑战的政策,但对穷忙族问题,连实情调查都还未进行。不了解现状,又怎么找到有效的解决对策呢?不能把问题再拖下去了,因为这样就会形成年轻人对未来不抱梦想和希望的社会。是沿着竞争社会继续大步迈进,还是争取建立不同的社会,穷忙族问题迫使我们每一个人做出选择。
这两集有关日本穷忙族的纪录片,我看了以后想了很多。也听到了每集片子的末尾,日本官员和专家们不同的观点。我认为,对这个问题应该从多个方面去认识。
一、社会有竞争有利也有弊。利,是在竞争中的优胜劣汰,会让每个人都加倍努力的工作,这样,才不至于因为落后被淘汰,不至于因为落后而不能得到较高的物质享受和金钱待遇。这样,社会就会有一种激励,人人都不敢懒惰,都不想沦落到那穷的地步。对国家和社会的整体来说,这种趋势和这种效果是好事情。
但是,这种现象和这种社会规则不能做过了头,否则,就会有很多弊端。因为,每个人的体力,每个人的智力和每个人的能力不完全一样,而这些差距,并不是完全可以通过个人的主观努力拉齐或是赶上的。也就是说,有的人已经很努力了,我们从前面的讲述中都看到了,很多人要没日没夜地打工,废寝忘食地劳动,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人的努力并不是没有限度的,如果很努力的人还是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连基本的衣食住行都不能保障,在这种情况下,国家的放任就会显得太残酷了。国家是不能听之任之的,国家需要给已经努力工作的人,给主观努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的人一些资助。因此说:社会没有竞争就没有动力,但是,社会只有竞争就太残酷了。
二、对于穷忙族们自身来说,也应该对商业化的社会有更加清醒的认识。片子里面那位无处栖身的男大学生和那个靠拣废书吃饭的男大学生,是否想过:现在的困境是不是由于之前的盲目造成的呢?那么多人上了大学,别人是怎么找到工作的呢?是不是自己所学的专业,并非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专业呢?是不是自己所学的专业,自己并没有特别强的悟性,也因此在该专业上没有很深的造诣呢?也因此,自己不是很擅长呢?并不是说只要读了个文凭,人家就卖账了。社会的发展,要求文凭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实际能力的高,而不仅仅是文凭本身的高。上大学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过怎样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更好地用到社会实践中去呢?你要有实际能耐,别人才能用你,否则得话,现在哪个企业愿意花钱养文凭呢?大学生有那么多,光靠文凭本身又有多少吸引用工单位的呢?
三、片子中的铃木女士是不是想过这个问题:高中刚毕业时的19岁,什么技能也没有,就匆忙地结婚了,这样做有没有什么可以反思的呢?恋爱婚姻,人人都需要,是不是也同时应该考虑人生不仅仅只有恋爱和婚姻呢?把自己的所有幸福都押在爱人身上,在这个急剧变化的社会里,又能有多大的保险系数呢?刚开始的时候,感情都很好,三年生了两个孩子,可是,谁又能保证有了孩子就能拴住对方的心呢?对方说走就走了,孩子却留下了,自己完全没有专业技能,到了这个时候,拼命去打工,当然比哭哭啼啼、自艾自怨要好,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有了孩子的拖累,就不能再腾出时间去学专业知识了。铃木小姐有没有想过,此时的醒悟晚了一些呢?这个故事,也应该让更多过早恋爱和结婚的女子好好想一想,所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道理是对的,可是,怎么样才能嫁得好呢?你在刚爱上的时候,怎么就知道那是嫁得好呢?不顾一切地想依附别人,一旦嫁了,可并不好,又怎么办呢?所以,在任何情况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可能更是真理。
四、片子中那些风烛残年,却没法安度晚年的老人们,是不是想过了:打年轻时候起,养儿育女、辛勤工作都很必要,但是,从年轻时候起,你有没有想过养老的问题呢?在自己公司景气的时候,在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你为自己的养老,做了多少铺垫呢?有没有过当时手头宽裕而不太在意花钱的多少呢?有没有过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儿女,而完全不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呢?那对夫妇自己已经维持不了生活了,还不顾一切地为女儿上大学拼死拼活地打工呢。
孩子当然很重要了,可是,把一切都给了孩子,等到孩子读完大学之后,却又不能报答父母,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体,寒风和酷暑中去拣废品为生,这是不是有点自作自受的味道呢?
社会很现实,父母子女的亲情也很重要。但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忘了一个底线:那就是,自己这一生能够平安地生活到底。
我在片中只看到一个母亲在自己生活不下去的时候,投靠了她的女儿;还有一位老人,是两个女儿一起照顾着他的。可是,这三个姑娘都还没有结婚,如果他们结了婚,他们还能不能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养着老人呢?所以,老年人的悲惨或多或少地都可以让我们想到他们年轻时候的生活理念。我更崇尚的是:每个人从年轻时起,就要想到自己老了怎么办,而不是自己老了子女会怎么办。
故事说的都是日本的事情,可是,由于人性上的共通,也由于东方人家庭观念上的共通,我们中国人也很容易从中看到我们的生活映照。在中国,拼命工作但却还是难以维持基本生活的例子也很多,社会福利和救助也有一些欠缺和需要调整的地方。发达国家先行一步了,发展中国家正在跟上;发达国家的今天就是发展中国家的明天。而发达国家已经出现了的问题,发展中国家最好能够早有考虑和打算。我们在追赶发达国家的同时,最好能减少或者避免他们在发展中走过的一些弯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对自己的事适用,
对他人的事适用,对他国的事也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