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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的浮沉与“同治中兴”的由来
黑郁金香 / 05月27日 06:58 发布
本博评论:满清是统治华族竞然达300年,是不是对百姓来说谁来都一样?如果在洋务运动不停滞,满清君主立宪成功,还真有可能延续下来。以下摘自网络
恭亲王奕訢的浮沉与“同治中兴”的由来
1861年,是 " 同治中兴 " 的起点。
这年的8月22日,咸丰皇帝爱新觉罗 · 奕詝死在了热河行宫。他生前留下的人事布局——肃顺、载垣、端华等八名顾命大臣,被恭亲王奕訢联手慈安、慈禧两宫太后,以秘密政变的形式突袭逮捕,肃顺被直接处决,载垣、端华赐令自尽,余者或被革职,或被充军。
前任皇帝去世,八位顾命大臣被连根拔起,清帝国的内政与外交,有了改弦更张的空间。
一、咸丰"以夏制夷"
咸丰皇帝奕詝自二十岁登基,即致力于在对外政策上重拾 " 以夏制夷 " 的昔日荣光。那些在道光时代因主张抚绥议和而受重用的官僚,在咸丰初年纷纷下台。浙江宁绍台道咸龄,被开缺的罪名是 " 惟夷首之言是听 ",闽浙总督刘韵珂与福建巡抚徐继畲,被免职的罪名是 " 委曲以顺夷情 ";朝中大佬穆彰阿与耆英被革(降)职时,皇帝甚至亲笔撰写了他们的罪状,说他们排挤中伤主战派," 抑民奉夷 "。
那些在道光时代因主张抚绥议和而受重用的官僚,在咸丰初年纷纷下台。
浙江宁绍台道咸龄,被开缺的罪名是 " 惟夷首之言是听 ",
闽浙总督刘韵珂与福建巡抚徐继畲,被免职的罪名是 " 委曲以顺夷情 ";
朝中大佬穆彰阿与耆英被革(降)职时,皇帝甚至亲笔撰写了他们的罪状,说他们排挤中伤主战派," 抑民奉夷 "。
取而代之的政坛红人,是那些长期被弃用的主战派,比如曾在台湾与英国人发生过武力冲突的姚莹。
可惜的是,这种强硬立场,建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并无真切的实力作为支撑。
1858 年,英法联军兵临城下,不得不接受《天津条约》的咸丰,只能将帝国的荣光寄托在外交礼仪之上。他向前方负责谈判的官员下达指示,要求条约中必须规定,西方使节来华," 一切跪拜礼节,悉遵中国制度,不得携带家眷 ",理由是:若允许西方使节在觐见时以鞠躬代替跪拜,自己必会颜面尽失,清廷 " 何以为天下共主 "?
但清军毕竟是战败了,咸丰的指示无法得到贯彻。
《中英天津条约》第三款里,白纸黑字规定,英国乃自主之邦,与中国平等,大英钦差大臣觐见大清皇帝时,必须使用英国使节拜谒其他国家的统一礼节。
可用的对策,只剩下回避与西方国家使节会面。
1860 年,因换约纠纷,英法联军自天津攻入通州。咸丰对联军的八项议和条件全部应允,唯独对英方提出的国书须 " 亲呈大皇帝御览 " 这一条,表示 " 万难允许 ",责令负责谈判的怡亲王载垣坚决抵制,还说了重话——若抵制不成," 该夷固执前说,不知悔悟,唯有与之决战 "。
当然,决战并不存在。皇帝匆忙逃去热河,英法联军攻入京城,烧掉了圆明园。恭亲王奕訢奉命收拾残局,与列强签订新的《北京条约》。洋人退去,英、法两国也承诺不再坚持让公使入觐 " 亲递国书 ",但咸丰对这种承诺并不放心(毕竟外国公使已经正式进驻北京),他坚持留在热河,不愿回返京城,且对恭亲王奕訢以平等礼仪与洋人会见一事伤心欲碎:" 此次夷务,步步不得手,致令夷酋面见朕弟,已属不成事体,若复任其肆行无忌,我大清尚有人耶 ?"
1861年,咸丰骤然死于承德,清帝国紧绷了多年的对外强硬立场,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图:恭亲王奕訢
二、肃顺整肃官僚集团
作为奕詝唯一倚重的权臣,肃顺不是一个坏人。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咸丰时代,他是最有政治理想的官僚。
肃顺是满人,但他很罕见地愿意结交、重用汉人。《奴才小史》里说,肃顺当政之时,对待满员 " 眦睢暴戾,如奴才若 ",对待汉官却 " 颇为谦恭 ",理由是 " 咱们旗人浑蛋多 "。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这些人在咸丰时代得到重用,都与肃顺有直接关系。曾国藩升任两江总督,是肃顺的建议;左宗棠遭人弹劾,也是肃顺维护褒奖;郭嵩焘这类开明汉族知识分子,也是肃顺着意结交的对象。
肃顺也是咸丰朝整肃官场最积极的人。咸丰八年,他查办 " 戊午科场收贿案 ",杀了包括大学士柏葰在内五位官员,数十名高官与新中举人被革职或者流放。咸丰十一年,户部为逃避肃顺对 " 宇字五号案 " 的追查,纵火焚烧了户部档案,大火持续了六个时辰,相关文档字据全部付之一炬。户部被逼到这种程度,可见肃顺反贪是在玩真的。所以,大火之后,该案仍有数十名高官被革职抄家。
除此之外,肃顺在政治生涯晚期(亦即被杀前夕),还曾 " 奏减八旗俸饷 ",理由是 " 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要钱耳 ",不足以充当朝廷的统治基础,还要消耗朝廷大量的金钱。
凡此种种,都是对既得利益集团的侵害。所以,处决肃顺让整个官僚集团欢欣鼓舞,囚车经过之处," 其怨家皆驾车载酒 " 前往围观,指使儿童朝囚车扔泥土瓦块,痛骂 " 肃顺亦有今日乎!"
肃顺死了,清帝国官场多年来的战战兢兢,也瞬间松弛了下来。
三、议政王与太后的"改革"
毫无疑问,咸丰和肃顺,是爱清帝国的。
但就维护政权而言,他们那种爱清帝国的方式并不正确。与列强掰手腕争 " 大国尊严 ",与帝国的统治基础官僚集团、旗人群体为敌,都只会加速清帝国的灭亡。
他们死了。
纠正他们生前的内政、外交路线,就成了新任议政王奕訢与新晋太后慈禧的首要之务。
英法联军初来时,奕訢也曾是慷慨主战阵营里的一员。奉命议和之初,他仍幻想着可以整顿清军固守京城,一度强硬要求联军先行退兵,然后再释放扣押的英、法俘虏。但现实无情,清军不但一触即溃,而且 " 开门纳敌 ",联军几乎未损一兵一卒就进了北京城。留给奕訢的,只剩下城下之盟。
签订《北京条约》时,奕訢的内心是忐忑的,他担忧 " 目前所失既多,日后之贻害无已 "。但联军 " 以万余众入城,而仍换约而去,全城无恙 ",竟能依照条约,主动退出京城,又让他颇有一些意外。在给咸丰的汇报里,他说这些洋人 " 渐觉驯顺 "," 志在通商 ",并无夺取清帝国政权的野心,可以用信义来笼络他们," 驯服其性 "。驯顺、驯服这些字眼,既是在迎合咸丰的口味,多少也代表着奕訢内心的真实想法。
真正让奕訢对近代条约外交产生信任,是 1864 年的 " 李福斯事件 "。
这年春,普鲁士首任驻华公使李福斯乘坐军舰由天津进入北京,计划赴总理衙门面见奕訢呈递国书。在大沽口,李福斯见到三艘丹麦商船,遂直接将其扣押(普鲁士与丹麦当时处于战争状态)。刚刚接触到《万国公法》的奕訢,以书中所载国际法为依据,谴责李福斯,说他在中国洋面扣留他国船只,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扬言此事若不能得到合理解决,总理衙门将拒绝接待李福斯一行。李福斯只好派人到总理衙门谢罪,承认此事 " 咎在我国 "。
1864 年 8 月,奕訢奏请拨款印刷《万国公法》。在奏折里,奕訢特意强调了李福斯事件:" 本年布(普鲁士)国在天津海口扣留丹(麦)国船只一事,臣等暗采该律例中之言,与之辩论,布国公使即行认错,俯首无词。"
次年 2 月,300 部由总理衙门大臣做序的《万国公法》,被分发给各省督抚参考备用。清帝国终于开始尝试走出 " 华夷秩序 ",开始意识到遵重条约外交的重要性。
大略同时,清帝国的官僚系统,也接收到了来自慈禧太后的极大善意。
太后不关心科举考试的公正性如何,也不关心官员们是否贪腐成灾,她关心的是官僚系统对最高决策层(也就是她自己)的向心力。她的执政方针是 " 博宽大之名 "。
派人担任科考搜检工作时,太后的指示是 " 勤慎当差、莫要多事 " ——好好干,别像肃顺那样整出一大堆事情来;见到御史弹劾自己的亲信,太后的第一反应是 " 此无他,不过我所用之人总不好 ",要弄死这个对自己没有向心力的御史,而当获悉御史此类弹劾不过是官场陋习,只为敲山震虎多收几份炭敬时,太后的反应就成了 " 大笑 "。
太后很明白,官僚们的日子过舒服了,自己的日子才能舒服。在这一点上,她比自己的丈夫有见识。
四、搬运、学代技术文明
奕訢与慈禧在 1861 年启动的 " 改革 ",核心内容有三。前文已提到了两点——尊重条约外交;与官僚系统和解。第三点是:将近代军事成果与工业技术搬运进来。
这种搬运,并非易事。" 阿斯本舰队事件 " 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1862 年,奕訢曾试图通过总税务司李泰国,自英国购回一支现代化的舰队。但李泰国有着奕訢所不知道的盘算,他拿了清廷的钱,所致力于组建的,却是一支完全由英国人掌控,只听命于自己的私人舰队。
1863 年 1 月,李泰国与他所选定的舰队司令阿斯本(原英国将领),在伦敦签署了一份包括了13项条款的合同,
其中第二款规定:" 凡中国所有外国样式船只,或内陆船雇外国人管理者,或中国调用官民所置各轮船,议定嗣后均归阿思本一律管辖调度 ",意即:阿思本不仅仅是这一支舰队的司令官,也是中国所有官船(无论和地方)的司令官。
第四、第五条又规定:" 凡朝廷一切谕阿思本文件,均由李泰国转行谕知,阿思本无不遵办;若由别人转谕,则未能遵行。"" 如有阿思本不能照办之事,则李泰国未便转谕 "。意即:舰队虽然是中国出钱购买的,名义上属于清帝国,但舰队司令阿思本只听李泰国的指挥;李泰国名义上接受清廷,但只要他不爽,就可以拿 " 阿思本不能照办 " 这条理由,拒绝将清廷的旨意传达给阿思本。
如果李泰国的阴谋得逞,那么他将拥有一支几乎可以完全控制东亚的可怕的军事力量,李泰国将成为整个东亚的太上皇。
奕訢察觉到情况不对时,钱已经花了出去,而且超支。总理衙门的官员,无法从李泰国那里获知任何详细报告,无法掌握具体的开销账目,根本不知道李泰国把钱花在了哪里。而李泰国招募的 600 多名英国官兵已经到位," 合同十三条 " 也已经签署完毕。
1863 年 9 月,阿思本率舰队抵达天津,与李泰国一道威胁清廷,要么接受既成事实,要么听任阿思本解散舰队,清廷的全部投入将血本无归。
最后,在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的提点和斡旋下,军舰被送回英国,由英方负责变价出售,李泰国的总税务司一职被解除。在这场搬运闹剧中,清廷支出白银 146.2 万两,收回56.9万两,亏损89.2万余两。
直接搬运器械的损失如此惨重。培养合格的技术搬运人才,很自然地就成了改革的当务之急。
1866 年,奕訢上奏请求在他一手创办的京师同文馆内,添设 " 天文算学馆 ",理由是 " 洋人制造机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行军,无一不自天文、算学中来 "。为了堵住反对者的口,奕訢还在奏折里胡说八道,宣称西学的根在中国,只不过洋人心思缜密,善于运思,所以现在水准才高于中国,但究其本质,西学的源头仍然是中学。他希望,翰林院里那些编修、检讨、庶吉士们,也能够放下成见,加入到天文算学馆里来,将自己培养成合格的技术搬运人才。
但成见是不可能放下的。因为成见背后,关乎到切实的利益——朝廷要培养技术官僚,政治官僚们不可能没有话说。大学士、帝师倭仁亲自披挂上阵,强调立国之道在 " 在人心不在技艺 ",痛骂奕訢的做法是 " 以夷变夏 ",将会招致亡国灭种的结局。倭仁是清帝国政治官僚的最高代言人,在他身后,还有李鸿藻、翁同龢、徐桐等一长溜政治官僚结成了攻守同盟,在声势上,远非奕訢一人所能抵御。
不过,倭仁们的声势再大,在1866年的 " 同文馆之争 " 中也不会有胜算。因为培养技术官僚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维系爱新觉罗的天下;政治官僚的利益,必须为爱新觉罗的利益让道。所以,当纷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后,两宫太后站了出来力挺奕訢,下旨要求倭仁随时留心寻访精于天文算学的国产之人,且命他在总理衙门行走。倭仁高举反对西学的旗帜,这个职务,对他是一种含蓄的羞辱。
五、双头体制的消亡
靠着两宫太后的支持,奕訢获得了 1866 年 " 同文馆之争 " 之争的胜利。对奕訢而言,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五年前,他本是议政王,与两宫太后共同执政,是清帝国双头体制的一端,他可以针对倭仁下达命令,而不必求助于两宫太后。
但双头体制是没办法在改革中维持太久的,因为所有的改革,本质上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任何一头因为改革而获益,都会引致另一头的不满,进而这种不满就会变成改革的绊脚石。
自然,当奕訢通过支持曾国藩、李鸿章一干人等,在改革中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力时,慈禧太后也是不高兴的。1865 年的4月1日,太后与议政王当面起了冲突。慈禧痛责奕訢重用汉人," 这天下,咱们不要了,送给汉人吧!" 奕訢不服,慈禧又发飙," 汝事事与我为难,我革汝职。" 奕訢回嘴," 臣是先皇第六子,你能革我职,不能革皇子 ",然后自久跪中擅自站起,慈禧又 " 大呼言恭王欲打她 ",太监们只好把奕訢先弄了出去。
次日,慈禧写下一份字体幼稚、错别字连篇的亲笔懿旨,责备奕訢自当上议政王以来," 妄自尊大,诸多狂敖 ( 傲 ) ,以 ( 依 ) 仗爵高权重,目无君上,看朕冲龄,诸多挟致 ( 制 ) ,往往谙始 ( 暗使 ) 离间,不可细问 ……"(括号内为对慈禧错别字之更正),宣布要革去奕訢的一切职务。
图:字体幼稚、错别字连篇的慈禧亲笔懿旨
慈禧与奕訢翻脸的前一年,也就是 1864 年,湘军攻陷天京,太平天国已成强弩之末。在这个时节拿 " 重用汉人 " 跟奕訢算账,明摆着是要煽动朝中久怀不满的满族亲贵,打破双头体制,将奕訢从摄政王的位置上拉下来。
满族亲贵们确实有很多的不满。1864 年,全国总督缺额10名,旗人只占其2,汉人占了8席;全国巡抚缺额15名,全部被汉人占据。
但奕訢也有他的苦衷。自 1850 年太平天国起事,为了保住爱新觉罗的皇权,重用汉人为地方督抚,就一直是朝廷的既定策略。这一年,全国总督缺额 10 名,旗人只占 4 席,汉人占了 6 席;巡抚缺额 15 名,旗人只占 1 席,汉人占了 14 席。再往后,整个咸丰时代一直在与太平天国作战,肃顺也就一直在重用汉人。奕訢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袭故智,慈禧给他扣大帽子,说他重用汉人是要葬送爱新觉罗的天下,他自然不服。
慈禧不在意奕訢服与不服,她在意的是可以在 1865 年将奕訢的议政王头衔摘掉,从而废除双头体制。完成了这个目标,奕訢之前如何重用汉人督抚,慈禧也继续如何重用汉人督抚;一如当年奕訢杀掉肃顺后,肃顺之前如何重用汉人督抚,奕訢也继续如何重用汉人督抚。事情的关键,不在改革措施的对错,而在改革措施由谁掌控,改革之后由谁获利。
依靠着与慈安太后、文祥、醇亲王及曾、左、李等地方督抚之间的亲密关系,奕訢得以继续军机处和总理衙门。但他与慈禧之间,在名份上已有了高低。后者在二线垂帘,是最终决策者;他在一线忙碌,是信息处理枢纽,是中转站,是提议者和执行者。光绪二年,文祥去世;光绪七年,慈安太后去世,奕訢的支持者日渐凋零,他与慈禧之间的 " 一、二线关系 ",也就愈发明朗了。
一线执行者,天然要做二线决策者的替罪羊,史上所有的 " 一、二线关系 ",都是脆弱的。奕訢与慈禧,也不能例外。光绪十年,也就是1884年,借着中法战争失利这一由头,慈禧对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实施了大换血,恭亲王势力被迫从朝堂全面退出。这就是让李鸿章 " 念之心悸 " 的 " 甲申易枢事件 "。
中法战争的失利,奕訢领衔的军机处,自然是有责任,主要责任在于和战不定。但这种和战不定,根源又在于慈禧的立场不明——她一面以谕旨安抚致力于 " 维持和局 " 的李鸿章,一面又放纵朝中清流弹劾包括李鸿章在内的 " 主和派 ",军机处自然是无所适从。
此后,这位1861年改革的启动者,在自己的恭亲王府中,默默度过了漫长的十年,直到1894年被重新启用为总理衙门大臣。1898 年 5 月,奕訢去世,临终前对着光绪 " 张目 " 说道:
" 闻有广东举人主张变法,当慎重,不可轻信小人也。"